1948年12月15日夜，刘昌毅（右一）在双堆集对生俘后的黄维（左一）训话的情景

刘昌毅之子刘晓琨（图中）与市新四军历史研究会理事、本文作者罗军（左一）合影，并书写“红色故土 美好宿州”。

 

“解放宿县，是父亲战功史上的辉煌篇章”

——访开国中将刘昌毅之子、原广西省委常委、省军区司令员刘晓琨少将

宿州市新四军历史研究会理事  罗军

 

九月的广州，花红柳绿,生机盎然。在这美好的季节里，笔者怀着仰慕的心情，来到广州拜访刘晓琨少将。

刘晓琨是开国中将刘昌毅之子，从广西省军区主要领导岗位退休后，居住在广州军区第二干休所。近一米八的魁梧身材，浓眉大眼，声若洪钟，40余年的军旅生涯使这位年近七旬的老人依旧保持着军人特有的气质。

谈及自己的父亲，刘老的话语中充满了敬畏：“父亲戎马一生，大大小小的战斗经历过数百次，九死一生和死而复生的经历，对于生活在和平年代的现代人来说，永远都体会不到战争的残酷性，但对于父亲确是家常便饭，父亲满身的伤疤说明了一切。直至溘然长逝，仍在骨灰中发现了已经融化的弹片和弹头。”在了解笔者来自父亲曾率部战斗并解放的红色故土宿州时，刘晓琨感慨万千。父辈在淮海战场重要节点城市宿县指挥杀敌人、机智擒敌首的战争场面又回到了眼前……

1948年10月中旬，淮海战役即将打响。在蒋介石眼里，宿县不单是交通枢纽，更是徐州方面重要补给基地。倘若宿县失守，南京和上海方面也将暴露在解放军攻击的锋芒之下。为确保宿县万无一失，特命津浦路护路司令部中将副司令张绩武率13000名装备精良的部队坐镇宿县，并配备了装甲营和空中火力支援。张绩武曾得意洋洋的在蒋介石面前表白：“宿县城固若金汤！”张绩武敢出此言，也并非不无道理，当时的宿县城楼巍峨高耸，箭垛密布。城下长约8里的护城河环绕，河岸陡峭，根本无法徒涉。并依托城墙配备了装甲车环城火力支援。城内到处都是沙袋和铁丝网构筑的防御阵地，城区建筑物随处可见射击孔，构成了诸多个既能独立作战又可以相互支援的火力点。

在此节骨眼上，毛泽东于1948年11月9日至14日期间连发数封电报，亲自部署中野等部队迅速攻占宿县之战，以截断徐州之敌南逃之路。刘伯承、陈毅和邓小平等接到电报后，立即召集中野1纵、3纵、4纵等纵队司令员开会传达贯彻。但中野部队自转出大别山之后，至今未获得必要的补充，大炮等重武器严重缺乏。首长们在犹豫将攻打宿县作为一个铁的任务交给哪个纵队时，父亲和所率的3纵主动请缨，强烈要求攻打宿县——“我们要用勇敢精神加上炸药包，坚决攻克宿县城！”掷地有声的军令状如雷贯耳。

攻打宿县的命令下达到3纵后，父亲在临涣集文昌宫的纵队指挥部灯火彻夜通明。军令状已经立下，但面对宿县这个敌人重兵把守的“铁刺猬”，仍要认真对待和冷静分析敌我态势，况且3纵近16000人里面，刚入伍的新兵比较多，武器弹药缺乏，有的班排甚至两三名士兵合用一支枪，此战可谓困难巨大。在决战部署时，父亲向部队提出了严格要求：每一位指战员都要有为夺取胜利而牺牲的思想准备，根据战斗情况随时进行火线整编，必须保证部队每时每刻都能连续作战，只要还有一个人就要坚持战斗到底！会议精神连夜传达到连队，战士们纷纷写出决心书和请战书，表示要奋勇杀敌，不怕牺牲，坚决攻克宿县，掐断国民党部队南逃之路。为了争取时间，3纵首长陈锡联、刘昌毅连夜在宿县西二铺进行作战部署，分析形势，明确了各旅任务：8旅从东、北面包围宿县，占领东关、北关和火车站，扫清敌人外围据点；7旅担任东门主攻；9旅从西、南面包围宿县，从西门攻城。

行动时间定在11月12日。部队如铁流滚滚，直扑宿县。中午时分，时任纵队副司令员的父亲冒着敌机不停地狂轰滥炸，率前指赶到宿县北郊一个小村庄。此时，9旅旅长童国贵派来的通信员快马前来报告说：“敌人的装甲车和铁甲列车已经出动，并用强大火力把所属25团冲散！”父亲当机立断，组织部队依托地形占领村庄和河沟展开反击，用火箭筒对付敌人的装甲车，不准后退。情况万分紧急之际，父亲带着炮营冒着敌机的低空轰炸，快速向9旅阵地赶去。在宿县城西郊9旅指挥所会合后，通过望远镜望去，敌人的装甲车和铁甲列车正在公路和铁路上横冲直撞，强大的交叉火力网迫使我军战士无法接近，父亲果断命令9旅收拢部队，准备反击，让炮营用仅有的四门山炮同时开火，一阵排炮过去，发发命中，3辆装甲车被击毁，其余仓皇而逃，阵型大乱。父亲看准了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命令9旅25团立刻出击，追着逃跑的敌人猛冲猛打，至13日拂晓前，部队完成了从西、南两面对宿县的包围。

此时，3纵8旅于12日进逼宿县后，主力直奔宿县城北九孔桥，阻击并击退了一列由徐州增援宿县满载敌军的火车和宿县开出的装甲列车，追至符离集，并歼敌一部。至13日拂晓，从东、北两面完成了对宿县的包围。

11月14日傍晚，宿县外围攻坚战正式打响，父亲一声令下，3纵7旅和8旅22团向宿县火车站和国民党军队重要防御基地——原宿城东关大街延伸线一兵营（当时俗称“小东京，现中煤三建29处所在地）发起了猛烈进攻，敌人依托营房建筑和工事拼命进行抵抗。7旅战士们用手榴弹开路，提着刺刀猛冲，很快占领了整个兵营，并抵挡住了敌装甲车打头阵的增援部队的猛烈反扑，促使残敌向火车站方向逃奔。守卫火车站的敌人眼看溃逃之敌蜂拥而至，以为解放军大部队赶到，顿时乱了阵脚。奉命攻打宿县火车站的我军突击部队里应外合，很快占领了火车站，并缴获了敌人“引以为豪”的装甲列车，完成了对宿县城的合围。

11月15日17时，父亲在护城河东岸的指挥所内下达了进攻宿县的总攻命令。半个小时的排炮射击，宿县城墙上烟尘四起，敌人成了缩头乌龟不敢露面。但除城垛和碉堡外，高大厚实的城墙仍基本上完好。经历数次攻城战役的父亲果断下令实施城墙爆破。7旅工兵连冒着敌人暗堡喷出的机枪火舌，前赴后继，接连出击，最终用重达50多公斤炸药包将小东门城墙炸开缺口，7旅19团作为突击队冲了进去，并分向东大街南、北发展。负隅顽抗的敌人以多辆装甲车掩护步兵疯狂反扑，指战员们以手榴弹和密集火力杀伤敌人，并展开了极为惨烈的白刃格斗。打破敌人层层阻击，击毁装甲车多辆后，部队迅速沿东大街向城内纵深发展。与此同时，从西门攻城的3纵9旅也在西关外一个小村庄（今董园村附近）集结制作“梯式桥板”，连续几波冲锋，在7连班排干部仅剩3人的代价下，最终由2班长张二咀带领3名战士冲到桥头将桥板架到桥基上，终于架桥成功。面对解放大军的势如破竹，急红了眼的敌人在城楼调集各种火器，组成了密集的火力网。3纵7、8、9旅攻城将士三箭齐发，与敌人展开激烈的巷战。

在攻城战事进行最激烈的时刻，父亲大手一挥：“进城！”得知解放军已进城，长期受国民党反动军队压迫的宿县百姓纷纷当起了解放军的活地图。我军正是在当地群众的指引下，利用小街巷包抄敌人后路，消灭了大量敌人。7旅19团一部从东门突破后，来到城南（今大河南街）福音堂附近，有几位老乡主动指点说，里面有国民党大官在此驻扎，其实这里正是国民党中将副司令张绩武的指挥部。已经是后半夜了，宿城守敌已基本歼灭，惟有张绩武及其司令部躲在此处依托装甲车和坚固的工事进行顽抗。凌晨2时许，父亲先组织人喊话劝降，但张绩武又臭又硬，不予理睬，于是19团发起了攻击。面对解放军的强大火力，张绩武率部向南门逃窜，当即被19团堵住，全部被抓了俘虏。曾经在蒋介石面前发誓要与宿县共存亡的张绩武在最后关头并没有“成仁”，而是换上伙头军服装，用锅灰抹脸企图蒙混逃出城，但很快被带队打扫战场的父亲识破，可谓狼狈之极。仅仅用10个小时，就全歼守敌近13000人，宣告了宿县城全部解放。

3纵攻克宿县后，立即按照上级命令，成立了宿县警备司令部，父亲兼任司令员，闫红彦兼任政委，在极短时间内就把战后混乱的宿县治理得井井有条，并牢牢控制了徐、蚌两敌之间的联系。

讲到这里，刘晓琨说，当时父亲的部队攻克宿县后缴获甚多，单是大仓库就夺取14座，武器装备、军用物资和粮食给养更是堆积如山。当时很多兄弟部队私下纷纷议论，3纵这次可发了大财。父亲却下达一道严格命令：所有缴获物品一律封存造册，如实上报，严格看守，根据上级指示统一分配。在当时战事频繁之际，父亲缴获的战果如果全部补充自己的部队也无可厚非，但父亲并没有居功自傲，而想到的是整个野战军部队，想到的是解放全中国大局。刘伯承、陈毅和邓小平等首长知道后十分高兴，对父亲公正严明，不图私利的胸怀和做法给予了高度赞扬，并很快将缴获的枪炮弹药和汽车、药品等分发给各个纵队。为淮海战役胜利推进乃至渡江战役打下了良好的物资基础。

宿县解放后，父亲所率的3纵在接到淮海战役总前委下达的《对黄维兵团作战总攻击的命令》后，立即以摧枯拉朽之势对蒋介石嫡系王牌军黄维兵团发起总攻，最终于12月15日在双堆集（今淮北市濉溪县双堆集，原属宿县地区）全歼黄维兵团，活捉了骄横跋扈的黄维。20天后的1949年1月6日，伟大的淮海战役胜利结束！

2009年，以这段史实为素材，八一电影制片厂拍摄了《刘昌毅决战宿县》的影片，来纪念共和国将帅们的历史功勋。作为笔者，更深刻体会到了刘晓琨少将所说：“解放宿县，是父亲战功史上的辉煌篇章。”

全国解放后，父亲先后担任了铁道部队副司令员、北海舰队首任司令员、原南京军区副司令员，并于1955年被授予中国人民解放军中将军衔。70年代末期，当我国南疆安全受到威胁时，他临阵受命，出任原广州军区副司令员，虽年事已高，但仍亲临前线指挥作战。

解放后父亲虽身居部队要职，但却严格要求家人子女，从来不为家人谋私利，刘晓琨的眼里充满了敬意和佩服：“父亲对我们兄妹六人从来没有任何照顾，他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儿女向组织伸过手，也不曾让任何人特意关照自己的儿女，只是经常告诫我们，成长进步靠自己努力，谁也不要指望爸爸出面为你们说句话！”1984年，父亲离休后，经中央军委批准，有关部门为父亲等一批从领导岗位退下来的战功卓著的老将军配备了奔驰轿车，但直至1999年父亲病逝，那辆奔驰车依然锃亮如新，15年仅跑了26000公里，平均一年不到1800公里。“公私分明，原则性像钢铁一样坚强。”这就是我眼里的父亲，一位骁勇善战、忠勇刚烈、正直清廉的革命军人。

采访即将结束之际，刘晓琨将军得知今年是宿县解放七十周年，在改革开放的推动下，当年的宿县，现在的宿州市社会、经济等各方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并在积极创建全国文明城市时，他欣然为父亲当年浴血奋战的革命老区题词“红色故土、美好宿州”。并衷心祝愿宿州人民在市委市政府的正确领导下，发扬革命传统，忠勇孝善、创新奋进，把老一辈革命家开创的事业不断推向前进！

 

——转自2018年11月5日《皖北晨刊》